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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走,此時即便是無人在前指引,她也識得方向了。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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暗暗松了一口氣。

坐起身喝了兩口水,她才道:“今日怎這麽早就回來了。”

厲青凝道:“在金麟宮未待多久,陛下已不大看得清人了,也聽不清聲音,同他說不了什麽了。”

鮮鈺怔了一瞬,未料到短短數日,厲載譽竟變成了這副模樣,“那你……將想說的話都說給他聽了麽。”

“昨日便說了。”厲青凝放下了茶盞。

“說了什麽?”鮮鈺這才意識到昨日也太荒謬了一些,一時竟將正事都忘了。

厲青凝微微蹙起眉,她緩緩嘆出了一口氣,面色依舊薄涼,“厲載譽也許早就擬好遺詔了,他知道自己活不長。”

“什麽遺詔,給誰的?”鮮鈺蹙眉道。

“興許是給我的。”厲青凝淡淡道。

鮮鈺雙眸一瞪,抿著唇未說話。

厲青凝沈默了許久才道:“你可還記得前世時,我正要宣讀厲載譽留下的遺詔時,那跟在他身側的宦官,帶來了另一封詔書。”

鮮鈺自然記得,那時她以為厲載譽留下了兩份遺詔,也猜不出厲載譽用意為何。

厲青凝道:“我想起來,頭一封遺詔上的字,並非是厲載譽的,而是厲無垠寫的。”

鮮鈺蹙眉道:“那厲載譽只留下了一封遺詔麽?”

“不錯。”厲青凝鳳眸裏似是漫上了些許霧氣一般,前世連送厲載譽進皇陵時都心無波瀾的她,眼中竟似多了一絲悲哀來。

她頓了頓,又道:“前世厲載譽大病之時,便想好了將這江山留給我守,沒想到,此世亦然。”

可惜知道得太晚了些,終究救不了厲載譽。

救不得,實在是留不住。

鮮鈺伸手去握住了厲青凝的五指,她也不知該說什麽,見厲青凝一副疲憊的樣子,幹脆輕著聲道:“同我睡一會麽。”

厲青凝瞳仁一顫,眼裏的那一絲悲哀陡然消失,她氣息一亂,垂眸便朝鮮鈺瞪了過去,“你怎成日總想著那等事。”

鮮鈺一哽,她不過是想讓厲青凝歇一會,沒想到這人滿腦子這般那般的事,自個會錯了意,竟還反過來怪她。

想了想,雖然她確實有錯,但不免有些委屈。

天師臺中,國師確實還在觀臺上的竹屋裏。

他屋中彌漫著一股惡臭,那惡臭並不是無端端生出的,而是因為屋裏躺著十來個孩童。

那些孩童全倒在地上,一個個面容扭曲至極,些個抓破了喉嚨,些個瞪大了雙目呈驚恐之狀,些個大張著嘴似是在竭力呼吸一般,無一不已是渾身冰冷,甚是還顯出了腐爛之狀。

這些小孩兒,全都死了。

可國師卻仍然端坐在屋中,似是什麽氣味也嗅不到一般。

他嘴中念念有詞著,明明身著一襲白袍,卻並非纖塵不染。他身上邪氣盡散,似是成了這世間最陰毒的存在一般,

那暗紅的血霧自他身側漫起,成了一個紅褐色的屏障,將他護在了其中。

血霧之中混了幾絲微不可見的白光,白光如水中魚兒一般俶爾遠逝。

隱隱間,血霧裏似傳出了一陣嚶嚶啼哭的聲音,細聽之下才知是那幾絲白光在哭叫著。

聲音稚嫩,與孩童別無二般,分明就是小孩兒在哭叫。

那絲絲縷縷的白光,正是地上死去的孩童的魂。國師用他們的魂和血造了這一抹血霧,用來做護法之陣。

血霧中端坐的人忽然擡手,卻只伸出了一根食指,那食指上纏著一抹紫氣,正是從龍脈上攫取而來的。

他倒吸了一口氣,那縷紫氣便鉆了他的鼻中。

屋裏的低吟聲未停,在吸入那紫氣後,國師的唇依舊在翕動著。

竹屋外天色大變,滾滾的黑雲從八方急急聚來,明明該是旭日東升的時候,可都城卻陡然暗了下來,仿若忽入三更。

第 113 章

113

星未行, 夜已歸。

只消片刻, 都城內已是黑天墨地。

都城的街頭巷尾裏, 百姓來去匆匆,可這忽變的天色卻令他們紛紛停下了腳步。

百姓不由得聚在一塊, 一個個皆仰著頭往天上看去,面露著愕然和恐慌。

滾滾黑雲早將旭日遮住了,哪還看得見半點光。周遭黑漆漆一片,些個提著燈籠從屋裏出來。

有人道:“莫不是天狗食日了?”

“可、可國師未說過今日天象有變, 這是怎麽了?”又有人道。

人群中忽然傳出小孩兒的哭啼聲,抽抽噎噎的。

這小孩兒一哭,別家小孩兒也跟著哭了起來,頓時周遭吵雜一片, 吵得人心皆煩亂了。

忽有人道:“天要塌了, 天定是要塌了!”

這聲音一起, 聚在屋外的人匆匆忙忙散了大半, 多半回屋躲了起來。

又有道:“東洲將覆,這乃是東洲將覆的兇兆!”

一些不信邪的人仍站在屋外望著天,那些個人臉上的慌亂也未掩得住,一個個胸膛起起伏伏著, 已是一副被嚇得快喘不過氣的樣子。

一人道:“誰同我去找國師!”

此話一出, 四處回應聲響起,一群人又聚在了一塊,匆匆忙忙往天師臺跑去。

不曾想,天師臺外守門的小童竟不知去了何處, 放眼望去,那朱紅的大門內竟連個人影也見不著。

這麽一來,那去尋國師的人便更慌了,生怕國師不在天師臺中。

“怎麽辦,難不成要闖進去?”

“還能怎麽辦,國師要是知道天色大變,定會饒恕我等闖入。”

“國師仁慈,定會救我們!”

那些聚在天師臺門外的人,嘀嘀咕咕地說了許久,最後齊齊闖了進去。

不知為何,天師臺中似彌漫著血霧一般,在踏進了那朱紅的門後,那些人只覺眼前忽而血紅一片。

確實是紅的,在門外尚不覺得有異,可在踏入這門後,竟覺得萬物似都染上了血色一般。

霧蒙蒙的,而那霧是紅的。

所有人腳步一頓,不由得停了下來,朝身側的人看了過去。

這一看,所有人都怔得連魂都要被嚇沒了。

“你、你的臉……”

“你的眼睛怎在流血?”

“你還不是,渾身皆是血……”

那闖入了天師臺的人,驚愕地擡起了雙臂,只見手臂似是潰爛了一般,連皮都見不著了,只看得見血紅一片的肉。

漸漸的,肉也快被腐蝕殆盡,隱隱能看見森森白骨來。

血肉是紅的,而骨卻是白的。

過了片刻,才有人喊叫了起來,分明是痛到無法忍受了,身一斜就倒在了地上哆嗦著。

倒在地上的人一抽一抽的,明明渾身疼痛難耐,可卻擡著雙臂不敢去抓去撓,唯恐身上的皮肉消失得更快。

“我看不見了,看不見了,國師救我!”忽又有人道。

站在那人身側的人,聞聲便轉過頭去,卻見那說話的人眼眶裏空洞一片,分明連眼珠子都沒了。

“國師救命!”

“國師大人,求您出來看看咱們吧。”

“救救我,救救我,救救我,救救我……”

哭叫聲持續了許久,恍如煉獄之中受刑的魂靈。

半刻後,天師臺內覆而安靜下來。

倒在地上的人喊不出聲了,喉嚨似是全然腐爛了一般,再接著,那一個個躺在地上的人,在血霧中化作了一堆白骨。

一絲絲瑩白的光從白骨中漂浮而出,似成了血海裏來去自如的魚兒,往來翕忽,倏然便沒了影。

這些亡魂,同竹屋裏那些孩童的魂魄一般,成了這血陣的一部分。

這血陣便是如此,攔殺了闖入的人,還將闖入者的魂魄吞為己用。

死了,全死了。

而他們所求的國師,至始至終未踏出竹屋半步。

宮外已是如此,宮墻裏的人,自然也看到了這大變的天色。

鮮鈺還在屋裏躺著,而厲青凝早到書房中處理公事去了。

寢屋的門忽然被撞開,一只通體雪兔子躥進了屋裏,往上一躍而起,著實靈巧地落在了鮮鈺的枕邊。

鮮鈺那蓋到眼皮上的錦被被扯了幾下,力道輕得很,扯了許久才令她露出了一雙眼來。

她側頭便朝枕邊的兔子看去,蹙眉道:“作甚。”

幸而白塗是只兔子的模樣,否則早就一臉兇相了。

他沈聲道:“看天色!”

鮮鈺這才不耐煩地坐了起來,往屋外看了一眼,只見門外漆黑一片,似是忽然入夜了一般。

可怎麽會這樣,她不過是睡了一覺,天怎麽就黑了。

這如何想都不太對。

鮮鈺眼眸微瞇,定定看了許久才愕然道:“難不成是國師做了什麽。”

白塗那嘆氣聲從腹中傳出,“是老朽失策了,本以為他傷了神魂,會再養一段時日才會動手,可山靈沒了,他大抵是想直截奪了龍脈為自己所用,又動用國運來阻截天雷,好一步登天。”

鮮鈺只覺渾身涼了半截,這一幕是她前世未曾遇到過的,也是這一世全然沒想到會遇上的。

本以為阻攔了厲無垠、兩大宗和那鳳鹹王,大抵就能逆轉前世局面了,沒想到中途就多了一個攔路虎。

此虎甚兇,如今她修為雖不低,但若是對上國師,怕還是會寸步難行。

難不成還是會像前世那般同厲青凝生死相隔嗎,她又如何甘心?

若又是如此,她重活一世又有何意義。

鮮鈺垂下了眼眸,忽而冷笑了一聲,看著自己撐在床榻上的雙手,只覺得一切嘲諷得很。

白塗見她眸光漸暗,一雙蒙著水霧的眼如籠黑雲一般。

他心中大駭,連忙朝鮮鈺的手腕咬了過去,那力度似要將那皓腕咬斷一般。

鮮鈺吃痛地蹙起眉,本想將咬在腕口上的兔子甩開,所幸回過了神,倒吸了一口氣後才緩緩眨了一下眼。

眸光終於恢覆如初。

白塗連忙道:“天塌下來老夫頂著,你慌什麽。”

“你如何頂?”鮮鈺冷聲道。

白塗一對兔耳緩緩一動,他擡起頭,一雙通紅的眼對上了鮮鈺的眸光。

“你可知天地靈氣是從何處而來的?”他問道。

鮮鈺蹙眉:“龍脈。”

白塗那兔首微微一低,竟是頷了首,“不錯,正是龍脈,既然靈氣能從靈脈中來,自然也能回到龍脈中去。”

鮮鈺一怔,錯愕地看著那口出妄言的兔子,“若是天地靈氣皆回到龍脈中去,花草與木,還有飛鳥走獸又如何生出靈智,靈器又怎能再稱作是靈器?”

她話音一頓,又道:“若是如此,往後之人又如何修道?”

世間靈氣一斷,破境之人便不能破境,修道之人不能再窺仙途。

這背後會痛哭流涕的,可不止百人。

白塗沈默了許久,一雙通紅的眼如同含淚一般,竟變得濕漉漉的。

鮮鈺不知這人是如何說得出這樣的話來的,明明無數次重窺仙途的人是他,輾轉生死數次,未放棄仙途的也是他。

可如今,白塗卻說讓天地靈氣回到龍脈?

難不成,他往後都不會再修了麽。

鮮鈺眼中露出錯愕不解,久久才哂笑了一聲,“可龍脈又怎是我們撼動得了的。”

“雖然教他的不是老朽我,可不管怎麽說,我也算是那人半個師父,那人都碰得龍脈,老夫怎就碰不得了。”白塗冷聲道。

鮮鈺聽他這語氣不似是在說笑,撐在床榻上的雙手倏然攥起。

“可如今靈氣如何回得了龍脈,,山靈都沒了,這靈氣如何被收回。”鮮鈺嗤笑了一聲,忍不住挖苦起白塗來。

她頓了一下,似調侃一般道:“難不成你要去當那山靈?”

白塗一瞬不瞬地看著她,未答卻道:“如今山靈消失,龍脈裏的靈氣沖撞而出,你可有感受到,現下周遭的靈氣比先前要濃郁許多了。”

鮮鈺蹙眉道:“不錯。”

“國師借了龍脈和國運踏上了仙途為小,長此以往,這世間必會大亂,龍脈形同於無,東洲必會不覆存在。”白塗緩緩道。

鮮鈺蹙眉,磨牙鑿齒道:“可現下又有何辦法?”

“老朽自然是有辦法的。”白塗道。

“你說。”鮮鈺道。

白塗卻似是故意賣關子一般,“待事後再同你說。”

鮮鈺不由得扯起了唇角,眼中露出一絲譏諷來,“莫非你還想一人應對此劫?你憑什麽應對,難不成憑你這兔子的軀殼麽。”

就連在前世之時,白塗也不願聽到鮮鈺調侃他這軀殼,每回聽到必會生氣。

可這回,白塗卻似是不氣一般,久久才悠悠道:“兔子又如何,你兩條腿,老朽四條。”

鮮鈺倒吸了一口氣,總覺得白塗此時平靜得有些奇怪了,“你究竟想做什麽。”

“你且聽我說便是。”白塗緩聲道。

鮮鈺這才冷靜下來些許,“我需做什麽。”

“同我去一趟霧裏鎮,待大陣布成,你便速速趕回都城,在國師虛弱之時,了結他的性命。”白塗闔起了那雙通紅的眼,平靜地說出了這話來。

鮮鈺低聲笑了,“可你又怎能保證,他一定會虛弱到能容我了結性命呢。”

“他如今全靠攫取了龍脈紫氣來硬抗,神魂大傷,哪能說好就好的。”白塗哼了一聲。

“你要布什麽陣。”鮮鈺蹙眉問道。

白塗卻又不說話了,背過身去,將兔尾對上了床榻上的人,悠悠道:“待大陣布成,你便知道了。”

“莫非又是什麽未教過我的東西?”鮮鈺微瞇起眼道。

白塗腹中傳出哼哼聲,“你又未喚過我一聲師父,我為何要將所知盡數教予你。”

鮮鈺本想嘲諷他兩句,可仔細一想,白塗所說的也沒什麽錯。

她微微抿了一下唇,問道:“何時去。”

“慢不得了,現下就去。”白塗道。

鮮鈺又朝半開的門望去,門外確實漆黑一片,外邊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,宮人們皆被嚇著了。

確實慢不得了。

她掀開了錦被,在掀起的那一瞬,衣裳已被靈氣撫平。

昨夜才剛溫存了一番,本以為今日一如往常,她原來還想成熱打鐵再撩撥厲青凝一回,沒想到一夜過去,已無暇再想其他。

抱起枕邊的兔子,鮮鈺急急想去見厲青凝一眼,生怕厲青凝直截就去找國師了。

以厲青凝之力,又如何對抗得了國師,此時去找國師,只能是送死。

她抱著白塗出了門,只見芳心站在院子中。

芳心呆呆看著那黑雲遍布的天穹,一雙眼瞪得如銅鈴般大。

“殿下可還在書房?”鮮鈺問道。

芳心這才回過神,心跳如雷地朝鮮鈺看了過去,支支吾吾說不清話,“殿、殿在……不在……”

“究竟在不在?”鮮鈺無甚耐心,似是火燎發梢一般,眸光都要冒火了。

芳心還未曾見過這副模樣的鮮鈺,她張嘴緩緩吸了一口氣,又吞咽了一下才道:“殿下不在書房。”

鮮鈺險些要將緊咬在一起的牙給咬碎了,“她去哪了?”

先前厲青凝百般自負,那模樣像是真真不怕國師一樣,她如今一想,更是覺得心頭纏了萬千亂麻,也不知厲青凝究竟有何打算。

“去見陛下了。”芳心連忙又道。

鮮鈺緩緩閉起了眼,暗暗長籲了一口氣。

只見天上驟亮,一束紫光似閃電一般朝某處劈去,可雷電卻未響,天際靜得了無生機。

那紫光是朝天師臺的方向去的,倏然便消失在天師臺的上空。

不是雷電,是紫氣。

鮮鈺心知慢不得了,可她卻想見厲青凝一眼,就想說一句,讓她莫要擔心,待大陣一成,她便立即回來。

此生能走到這一步,已與前世大有不同,怎麽也不算重蹈前世覆轍了。

芳心見她欲言又止,明明這仙子只是望著天,可眼中卻像是藏了無盡的悲戚一般。

為何這般悲痛,是天要塌了還是怎麽了。

芳心咬了一下唇,她也怕,可再怕也無力回天,她尚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麽,只覺得能多活一刻便是值得的。

她道:“仙子可是有話要同殿下說,奴婢可為仙子將話帶到。”

鮮鈺垂下眼,朝芳心看了過去,“你就同她說,將朝臣與宮人穩住,一個人都不得到天師臺去,我去去便回。”

“仙子去哪?”芳心楞了一瞬,連忙又問。

鮮鈺蹙眉,“都城外。”

芳心雖甚是疑惑,但還是微微點了頭,躊躇了半晌,幹脆還是朝門口轉去,低聲道:“奴婢這就去。”

鮮鈺微微頷首,又道:“還有一句話,是要同你說的。”

“什麽?”芳心腳步一頓,疑惑地回過頭。

“往後無須喚我仙子,我名鮮鈺。”鮮鈺雙眸微微一彎。

芳心磕磕巴巴道:“可、可這名字,不、不是那六姑娘的麽,奴婢知道殿下心念六姑娘,可、可奴婢總覺得分外……不妥,怎能讓仙子作替呢。”

鮮鈺意味深長道:“什麽作替不作替的,我不就是那六姑娘麽。”

芳心兩眼一瞪,幾乎要暈過去了。

她看著紅衣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,下頜還微微擡著,甚是得意狡黠,與那六姑娘哪有半點相像?

不光模樣不像,就連脾性也天差地別,畢竟那六姑娘可是懵懂又易羞臊的。

鮮鈺見她不信,又別有深意地道:“幸而當初你點醒了我,我才知道原來當書童還有那麽多的好處。”

芳心目瞪口呆,這一回不信也得信,當初不就是她悄悄讓六姑娘給殿下當書童的麽。

可這書童,怎轉眼就長這麽大了?

芳心站得搖搖欲墜的,過了許久,又覺得那六姑娘轉眼能長這麽大也無甚奇怪,畢竟、畢竟……

畢竟六姑娘和那只兔子是一夥的。

她倒吸了一口氣,雖震驚到心都要跳出胸膛了,可還是恪盡職守地出了門,匆忙跑去傳話了。

在芳心走遠後,鮮鈺才帶著白塗禦風而起,扶搖而上,迎入滾滾黑雲之中。

在雲間疾行之時,鮮鈺又問:“你究竟要布什麽陣,為何先前不說布陣之事,現下才要去布?”

這話有幾分指責之意,責怪白塗事到臨頭了才想到法子來。

白塗窩在她懷中,被風吹得連眼都睜不開,一身兔毛被吹得如白浪一般,翻來又覆去。

幸好白塗說話也不用張嘴,否則這一張嘴,定會吃下不少風。

他道:“這陣不能早擺,也不能晚布,現下過去剛剛好。”

鮮鈺微微蹙額,雖仍是覺得有些古怪,可現下又確實想不到別的法子了。

她不能同國師硬碰,她沒有十全的把握。

金麟宮中。

厲青凝正坐在厲載譽的床沿,垂眸看著那咳得枕上遍布血星的人。

李大人跪在地上,臉上已是熱淚縱橫。

而厲載譽那貼身的太監也跪在地上,將額頭緊緊貼在地上,地面已被太監的眼淚打濕了大片。

厲載譽確實快不行了,只剩下一口氣吊著了。

他五臟六腑遍布瘡痍,眼不能視,耳不能聞,鼻不能嗅,口中連藥味也嘗不出了,只稍一動便牽連全身,連咳一聲都痛得生不如死。

厲青凝只覺眼眶稍顯是利潤,不由得合起了眼,淡淡道:“皇兄,天色忽然大暗,都城……恐怕連東洲全然籠罩在黑雲之下,應當是國師沈不住氣了。”

厲載譽咬緊了牙關,可仍是想咳,胸膛劇烈震顫著,痛得撕心裂肺。

他蒼白著臉,吃力地側過身,瞇起一雙渾濁的眼朝門上看去。

透過門上裱糊的薄紙,他隱隱看到了一片漆黑。

天果真黑了,若非厲青凝開口,他定會覺得是他病得不知時日了。

厲青凝垂頭看他,忽聽見外邊有人報皇後來了。

厲載譽微微搖了一下頭,只是稍稍動一下頭已覺得天旋地轉一般,他喉嚨裏發出斷斷續續的氣音來,像是想說話卻說不出來。

厲青凝淡淡道:“莫讓皇後進來,這是陛下的意思。”

跪在地上的太監連忙直起身,朝奄奄一息的陛下望了一眼。

厲載譽那伸出錦被的手幹瘦如柴,已是皮包骨的樣子,五指連伸都伸不直了。

他微微動了一下手,手背往門那邊揮了一下,示意那太監去攔。

太監會意,連忙站起身,躬著腰便出了門。

厲青凝伸手去攥住了厲載譽的五指,垂下頭輕聲道:“皇兄想說什麽。”

“啊、啊……”厲載譽依舊說不出說,額上冷汗直冒,嘴角又溢出了血來。

厲青凝立即回頭朝李大人看去,“大人可有法子讓陛下說話?”

李大人緩緩搖頭,面上已是一副悲痛不舍的模樣。

厲青凝微合了一下眼,傾身朝厲載譽靠,猝不及防聞到了一股氣味。

興許是五臟六腑已開始腐壞,而人之將死的氣味。

她側過頭,將耳靠近了厲載譽的唇邊,淡聲道:“皇兄想說什麽便同我說。”

厲載譽艱難地開口,每說一個字,喉嚨裏都似有血要湧上來一般。

他道:“啊、啊……東……”

“東……”

“東……洲……”

“不、不可毀、毀在我……手裏……”

厲青凝攥緊了他的五指,卻覺得被攥緊的似是她的心。

厲載譽忽然像是使勁了全身氣力一般,竟掙開了她的手,朝遠處的書案指了過去,顫著聲道:“你、你要……替、替我……”

厲青凝屏息聽著,眼睫倏然一濕,前世對這人未曾有過的悲痛,一時間全湧上了心頭。

“替、替我……”厲載譽口中吐出鮮血,那艷紅的血沾在了厲青凝的衣裳上。

血是紅的,可厲青凝的衣裳卻是黑的,一時間竟看不出衣上沾了血。

厲載譽一字一頓道:“守、東、洲、百、年!”

厲青凝回過頭,她緊盯著厲載譽那毫無血色的臉,道出了一個“好”字。

第 114 章

厲載譽的手垂了下來, 沈重地落在了床榻上。

他蜷起的五指在微微發顫著, 一雙渾濁的眼瞪得十分大, 似想努力看清什麽一樣。

那斷斷續續的氣音從他大張的嘴裏逸了出來,像是要斷氣了。

他真的快不行了, 厲青凝心道。

如果不是生在這皇家,她和厲載譽又何須走到如今這一步。

可惜,一切已不能回頭,即便是得以回頭, 也仍是會走到現下這一步的。

厲青凝定定地看著他,看他躺在床榻上不能動彈,連話都說不出口了,只有幾根手指頭能勉強動上一動。

源源不斷的血從厲載譽的嘴裏湧了出來, 將他的唇齒全都染紅了。

可他不能動, 仰躺著大瞪雙目, 任血從喉裏湧出。

案上待宰的魚尚能掙紮幾下, 可他能掙紮嗎,他不能。

厲青凝側頭對跪在地上的李大人道:“去將門開了,讓皇後娘娘進來。”

李大人連忙應聲,在擡頭看見厲載譽的那一瞬, 他眸光驟然一顫, 眼裏登時全是淒楚。

他咬緊了牙關,顫著雙腿站了起來,朝門那邊走了過去。

門一開,站在外邊攔住皇後的太監往回看了一眼, 可卻被紗幔擋住了視線,也不知陛下怎麽樣了。

李大人側身避讓開來,只見皇後推開了那太監的手,朝屋裏跑了進去。

厲青凝擡手抹了一下略微濕潤的眼梢,神情覆而又平淡如水,眼中毫無波瀾。

她站起身,朝皇後行了個禮,隨後緩緩後退了數步。

屋裏哭喊聲震耳欲聾,那身著華服的皇後跪在地上,上身伏上了榻沿,顫著手想去讓厲載譽的嘴合起。

可她的五指沾滿血了,厲載譽卻還是大張著嘴,一雙渾濁得眼無神地瞪著前處。

“陛下,陛下!”皇後在哭喊。

厲載譽嘴裏發出“啊、啊”的聲音,像是想回應,卻已說不出話。

他那瘦得近乎幹癟的胸膛忽而一震,氣息驟然斷了。

李大人顫著手去探了厲載譽的氣息,又將他的袖口緩緩捋起來些許,將三指搭在了他的脈搏上。

這一回,厲青凝又聽見了那太監喊出的一聲——

“陛下馭龍賓天了!”

這話喊得與前世無差,只不過這一回她也在屋裏,而厲無垠早就入土了。

一切與前世略有相似,可又大有不同。

終於還是走到這了,厲青凝心道。

太監顫著手走向了書案,緩緩轉動了案上的燈臺,登時一側的木櫃緩緩打開,露出了一個藏物的暗格來。

那暗格裏放著一個龍紋錦盒,錦盒不小,看著應當還挺沈。

太監小心翼翼地將暗格裏的物事取了出去,紅著眼將那錦盒呈到了厲青凝面前。

厲青凝垂眸看向那被太監雙手呈上的錦盒,頓時明了,這就是厲載譽留給她的東西。

她伸手接了過來,緩緩打開了錦盒,只見裏邊躺著的,是一封聖旨,和一方玉璽。

那太監在將錦盒交給厲青凝之後,又朝著厲載譽的床榻跪了下去。

厲青凝緩緩低下身,將雙膝抵在了地上,而後才將聖旨打開。

這聖旨與前世大有不同,興許是此世種種已變,而厲載譽的條件也變了。

厲載譽果真知道她要什麽,卻要她“平鳳鹹、逐外敵、誅國師”,要她守了諾言,這江山才能是她的。

厲青凝垂下了眼眸,眼中流露出了一絲微不可見的譏諷來。

不愧是厲載譽,至死都這般謹慎小心,至死都在疑神疑鬼。

外邊的天依舊遍布黑雲,宮裏四處不得不點起了燈。

天色大變,誰能想得到,這時候皇帝竟去了。

妃嬪們換上了喪服,聚在金麟宮外大哭著。百官們換了素衣匆匆進宮,品級高的才可進金麟宮一瞻。

因厲載譽是病逝的,而走前所經著實痛苦,故而當日便入了殮。

宮外之人尚不知皇帝駕崩,只知天色大變,一個個恐慌不已。

宮裏更甚,天色忽然暗如墨汁,而偏偏陛下此時又馭龍賓天了,心中不由得湧起了種種猜想。

百官與宮人全都惶恐不安,不知這天色究竟預兆了什麽,天色與陛下賓天究竟有無關聯。

難不成,東洲要亡了?要改朝換代了?莫不是天要塌了?

可誰又敢說出口,一個個將這猜想憋在心底,只能紅著眼害怕地流淚。

本來天降異象就令人毛骨悚然,如今皇帝一去,眾人似是連托在心下的磐石也碎了,深感恐慌之人更是栗栗危懼。

厲青凝垂眸看著那已無生息的人被放進了楠木棺裏,棺蓋一合,登時再難見到天日。

舉茶奠酒之後,厲青凝才出了金麟宮,可出了金麟宮也未能閑下,她匆匆去見了禮部中人。

禮部尚書將喪儀一一同厲青凝說了,在說完後,那尚書欲言又止著。

厲青凝自然知道尚書想問什麽,皇帝駕崩,按舊時的規矩,得國師到場才行。

“尚書還想說什麽。”厲青凝淡淡道。

那禮部尚書開口:“陛下未立皇儲,不知往後……”

“尚書無須擔憂。”厲青凝平靜道。

尚書又道:“還有一事,臣派了人到天師臺請國師,可那人久久未歸,也不知國師究竟……”

厲青凝淡聲道:“不如再派一人過去。”

“是。”禮部尚書連忙應聲。

尚書回頭便招來了一人,吩咐完畢後,那人便匆匆走遠了。

天上的黑雲不散反濃,可即便如此,仍是一道雷聲也未聽見,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。

見此異象誰會不怕,就連這禮部尚書也怕得很。

那尚書見厲青凝仍是波瀾不驚,踟躇了半晌才問:“莫非真是因為陛下賓天了,這天色才忽然大變。”

“非也。”厲青凝淡淡道。

“殿下莫不是知道什麽……”尚書低著聲問道。

厲青凝睨了他一眼,淡淡道:“尚書遲些便知道了。”

雖今日未去過天師臺,可她大抵已能確定,一定是國師按捺不住了。

國師既然要動手,便不會輕易見人,若是有人去求見他,定然得不到回應,即便來人是因國喪一事才求見的。

如今國師借得了國運,又動了龍脈,只差分毫便能登上仙途了,哪還有心思理會這國喪。

厲青凝屈去食指砸桌上敲了幾下,渾身皆緊繃著,怎麽也松懈不下來。

許是出了金麟宮,她才有閑時去想些別的事。

也不知鮮鈺此時在做什麽。

一想到那人,厲青凝瞳仁一縮,面色更是冷如冰霜。

這天色大變,鮮鈺定然也知道了,也不知那人有沒有在陽寧宮裏好好呆著。

她怕極了那人會去尋國師,又怕那人會做出什麽她意想不到的事來。

久久,遠處忽有人喊了一聲“殿下”。

厲青凝連忙擡眸,卻見從遠處匆匆而來的人是芳心。

芳心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,走到了厲青凝的身邊,微微彎下腰,在她耳邊道:“殿下,仙子讓奴婢帶一句話。”

她說得著實別扭,依舊不大敢相信,停火宮的六姑娘和紅衣人竟是同一人。

厲青凝聞言緊蹙了眉心,冷聲道:“什麽話。”

芳心低聲道:“仙子道,她要出城一趟,會速速回來。”

厲青凝眸光一凜,倏然攏緊了五指,“她可有說出城是去哪兒。”

“仙子未說。”芳心暗暗打量了厲青凝的神色,小聲道。

厲青凝眉目間也似籠罩著黑雲一般,一副風雨欲來的模樣,分明是在按捺著怒意。

久久她才道:“她一個人去了?”

“帶了只兔子。”芳心又道。

厲青凝雙眼一閉,隱下了眼中的冷厲才緩緩睜開了眼。

“殿下?”芳心喚了一聲。

厲青凝自然猜得到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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